顺德黄连乡自古是茧绸之乡。解放初期,黄连晒染香云纱的大小作坊有三十四五个,那时候,家家闻纺纱织布声,处处见舦布忙。黄连街街巷巷无处不是大麻石(花岗岩)地板,平整干净。黄连河涌纵横,四通八达,绕村而过,河涌两岸是整齐牢固的红沙石石磡;木桥、石板桥和石拱桥连接家家户户。
树乃村之衣冠。黄连古村的河畔、道旁不乏树荫、花影。紫燕回归故里翩跹飞翔的时候,沙柳开出鹅黄色像水滴形的花儿一串串,像戏台上小姐的耳坠儿;卵形的小叶子让河水渲染得翡蓝翠绿,暖风拂过婀娜多姿。水埗头的风凰树一树熣灿,花朵红得妖娆,活像一大团火烧云落在地面生了根。凤凰树俗称“影树”,它的叶子像葵花籽般细小,风儿掠过摇曳生姿,像梦,像诗,像影子。
如果说湘西凤凰,江苏周庄是大家闺秀,那么黄连就是小家碧玉了。黄连吊脚楼有,古拱桥有,还有一对亚洲第二大的石狮子。景观的灵魂——水,就不用提了,我家巷前是关地涌,巷后是大涌;她们像两条阔窄不一的绿绸带环绕村子;关地涌最狭处“青头仔”可以急跑几步一跃而过,宽阔处龙船可以转身掉头。
黄连河涌水涨水退流归大河,通常清澈若绿豆青,入口微甘。每天,天刚露出鱼肚白,勤快人家就忙着到涌埗头洗洗涮涮,于是叮叮当当的锅盆碗碟声,汲水声,提着水桶急促的木屐声和公鸡打鸣声,很是热闹。
如果说朝霞乍现是黄连水乡一首韵律优美的“晨曲”,那么,夕阳西下就是一阕节奏活跃的“晚唱”了。每当炎阳隐退的时候,巷尾街头的河涌立马沸反盈天,与那吒闹海的热烈不相伯仲。小伙伴们不是斗游得快,就是捉“水鸡”(水下迷藏);或摆开阵势打水仗或打泥仗。小伙伴们打泥仗跟北方打雪仗略同,稀泥巴可以相互投掷,也可以潜水过去把泥浆糊在“敌方”的头面上;打泥仗就像舰队作战,明里要防备对手的“舰对舰导弹”,暗里又得提防阴险的“鱼雷”一样,热闹又剌激。一场“海战”过后,清清的河涌浑浊不堪,茜草遭了殃,水面漂满它们的断肢残体。
我们玩得最过瘾的数“打擂台”了。关地水埗头旁边有板简易木桥——两块厚杉板加几根横木方钉就。这是我们的“跳台”或 “擂台”。谁都可以当擂主,谁在桥上不被搡下水,谁就赢。有一次,我跟高我一头的伙伴打擂。他狡猾地挣脱我箍紧的手,用劲一推,几乎把我甩到对岸;我左边肋腹擦着石磡牙子,痛得几乎背气。
关地涌里曾出现过一种“鱼医生”,半透明,火柴梗长短,只有河水清静明洁的时候,“鱼医生”才来出疹。有一次,我在埗头水里坐着,突然被一小鱼“嘴”了口,觉得痒痒的舒坦,我不动;小鱼像给大部队发微信了,不一会小鱼成群结伙而来,来了就不由人了,任凭我手拨脚蹬驱赶也不顶用,小鱼们痴情地直“嘴”得我骚痒难耐,逃上岸才算完。后来我知道这叫 “鱼医生”—— 喜吃人体上的污垢和伤口腐肉。
透过碧水,黄连河涌下一丛丛肥美的“金鱼茜”一览无遗。有的狭而长,宛如嫦娥舒广袖,有仿如塔松,随水流轻轻摇曳;不难看见“花手巾”鱼,俗称 “奇撒婆”的悠闲地出入茜草间;养着茜草澄黄澄黄的淤泥,比“龟灵膏”还来得柔滑,是漂染香云纱不可或缺的材料;神奇的是还可当药用,我们经常赤着脚在田基上野,不时剐伤手脚,就到河里抠点泥巴涂伤口上,不出三几天伤处就结痂了。信不信由你。
晴天的傍晚,戴盔着甲的蟛蜞,鼓着双哑铃似的眼睛,举着老虎钳般红的或白的大螯,踮起八条长腿,纷纷从河涌石磡的缝隙爬出;有的悠闲地观赏晚霞,有的忙着“烧饭”冒着白沫儿。别瞧它们样子霸道却胆小又贪吃,一有风吹草动,便会齐刷刷地迅速钻洞,十分敏捷。但只需用段小竹竿缚上缝衣线,线头绑上两叶“瓜子肉菜”(马齿苋),往看准的洞口上下扯动扯动,蟛蜞张开大螯死死钳住,你爱钓那只是那只。熟手的一顿饭工夫,就能钓上半横桶“红金螯”(蟛蜞),拿回家捣烂喂鸭子。
待月亮爬上来的时候,我们爱拿眼缝衣针放在火水灯(煤油灯)上烧红,用根筷子摁着屈个半圆,就是一口钓钩了。然后,我们端起火水灯,来到河涌边夜钓。不一会,蚯蚓香味诱出一只头张“雉鸡尾”,擎“长矛”,如戏台武生的大虾公从石罅中探出头来,伸展大螯夹住蚯蚓往嘴里塞。这时,你把定鱼杆一紧一松,又一紧,三几下把虾公拉离石窿,引上水面,探网一兜,一只蹦跳鲜活的大虾公便纳入鱼篓中,十拿九稳。
据说草原上的孩子生长在马背上。我们水乡的孩童几乎会走路便会游水、扒艇。俗话说,物多价贱,人多命贱。我们这辈,甚少没有兄弟姐妹的。责任感强烈的父母,赶鸭仔似的把我们赶到河涌里,丢块床板或捡段蕉树身让你揽着,熟悉熟悉水性。不出三天,就硬生生把你扔到水中央,你叫呀喊吧,水无情地灌进你的口腔鼻孔。要生存,你就得拿出“死鸡撑饭盖”的拼劲来。经过三几次折腾,你便会四只手脚乱扑嗵,乡下人特有的“狗刨式”泳姿便掌握了。这样,父母就放下“操心袋”了,即使你夜不归宿,他们也不至于打着铜锣去找你啦。
昔日清清的流水呀流逝了,童年的水乡梦却时不时在我脑海中闪现。
文字:顺德城市网网友“关键”
图片:顺德城市网网友“绿园中叔”
编辑:刘佳琪